他乡的妳丨17年他乡奔波,一位女性的流动成长历程

在城市化的趋势下,流动已成为个体和社会的常态。流动人口在城市获得了更多选择机会和发展空间,也让中国的发展充满活力。而与此同时,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过程却备受挑战。我们把关注点聚焦到占到一半比重的流动女性。户籍制度虽然逐渐放开,但在非制度性障碍的制约、特别是传统性别观念的牵扯下,生计与母职、工作与家庭、个人理想与责任的矛盾大大地加剧了她们的困境。


基于对社会转型进程中的流动人口、特别是流动女性群体的共同关注,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招商局慈善基金会即将联合推出“他乡的妳”流动女性支持计划,着力动员社区及社会的力量,协助她们更充分地融入城市。接下来我们先透过几个案例,来呈现流动女性真实的生命状态,她们面临的问题,她们的坚韧和力量,以及社会组织在其中的行动。本篇是西四生活馆馆长小美老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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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北京的小美老师是常青藤可持续发展研究所(以下简称“常青藤”)西四北三条社区“在城长生活馆”的一名馆长。她是河北隆华人,从2005年至今,历经了17年的城市流动生活:工作、成家、生育、失业、常青藤再就业,在北京和河北老家之间城乡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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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富士康质检员到全职妈妈


小美从老家的一所大专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2005年,她只身前往北京,开始了城市的流动生活。那时候,手机行业刚刚兴起,小美正巧赶上了行业热潮,应聘到天语手机公司,做起了手机售后维修的工作。在随后的两年里,她被公司派遣到北京富士康做驻厂客户工作,期间也会去天津富士康工厂担任驻厂质检工作。后来,小美有了机会调回天语手机公司总部,此后便一直在总部从事行政工作。


2011年,她与同是隆华老乡的丈夫结婚,并于2013年怀孕、生产,生下了可爱的闺女桐桐。休完产假后,小美考虑到无人照看孩子的问题,于是提出辞职,成了一名全职妈妈。在那之后,随着手机的普及,维修行业逐渐变得不景气,小美的丈夫也不再从事维修手机主板的工作了。


一家三口在老家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尝试做点小生意,但是亏了钱。而且丈夫家有三兄弟,三兄弟九口人一起挤在一间大平房里头,生活习惯不同,难免有些矛盾。最后,和丈夫商量后,小美还是决定一家三口回到北京生活。

再搬回北京的时候,孩子已是一岁半。丈夫一开始找的工作都不太稳定,直到后来开始跑滴滴,才相对稳定下来,而小美起先在家全职带孩子,后来找了份商场售货员的工作,就把孩子送回老家让奶奶帮着带。结果短短2个月,小美便发现老人家带孩子着实吃力,孩子也怪可怜的,于是小美下定决心:“再苦再累,还是想把孩子带在身边。”于是,她把孩子接回了北京,在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自己又找了些兼职零工帮补家用,一直坚持到孩子上了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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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生活馆馆长助理以后

孩子的受益最大


在桐桐上一年级的时候,身边亲戚朋友推荐小美带着桐桐到常青藤官园生活馆参加活动。小美也希望能找一份可以兼顾接送和照顾孩子的工作,就问沈老师常青藤是否还招人,并投了简历。本来常青藤希望小美去做行政工作,但因为要带娃,就要求留在官园生活馆。

就这样,小美从2019年国庆假期之后入职常青藤官园生活馆,担任馆长助理,并辅助沈老师在生活馆开展工作。


刚到生活馆的时候,因为之前接触的资源很有限,小美即便看到有很多书籍,也不知从何看起,更不敢给其他小孩子读读绘本、讲讲故事。与此同时,自小没有什么玩伴的桐桐,似乎也不太会和别人打交道,有时候和别的小朋友有矛盾了,也只会哭着说“妈妈,他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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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小美还是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和孩子来到生活馆后,渐渐有着新的变化。


小美说:“生活馆的氛围很好,适合孩子阅读的经典绘本一直不缺,有经验的老师会开展绘本阅读课,逐渐地,我的孩子养成了随时随地都能看书的习惯,孩子跟着大家也学了很多课程活动,例如美术、合唱、跆拳道。上小学后,闺女担任了美术课代表,帮着班级做黑板报,画得好不好不知道,反正孩子愿意参与。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中上等,课外活动很爱参与,老师总夸能主动回答问题,能互动,能带动全班氛围。桐桐能得到老师表扬,是因为生活馆孩子都特别能说话、能折腾,都敢于表达自己。”


过年时小美一家三口带孩子回老家,发现桐桐个性上放得开,不害怕生人、大大方方,有谁问一些北京的事情,孩子也能够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桐桐爸爸评价说:“孩子在生活馆见得多,参加的活动多,阅历多了,各方面能力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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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她在北京

不再仅仅是过客了



生娃以前,小美在1000多人的厂里工作;生娃以后,她每天的生活变得无比单一:要么在家带娃,要么短期卖货,慢慢的,小美发现她和社会没有了接触的机会。

小美回想起当初刚入职常青藤的时候,已经全职带娃了6年,不会写工作记录、不会写活动方案、不会写年度总结,看到督导老师发的材料,小美就纳闷了——哪能有那么多词汇呢?虽然现在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把握这些工作,但当时很不适应重新工作的状态,心里很没底。

在常青藤,小美在生活馆的工作有馆长带着,从一开始的打扫卫生、整理资料图书,到带一些需要个别关注的孩子,慢慢地,小美的沟通能力有明显提升,能够和家长沟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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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参与生活馆的工作中,小美对早期教育和孩子发展规律也有了重新的认识。她反思说特别后悔在自家女儿上小学之前错误的采用强迫式学习方法。比如听人说如不提前学,小学学习就会跟不上,于是买了很多语文数学习题,从孩子四五岁就开始做题,当时孩子很不情愿,但自己非得强迫。现在回过头看,那时候是真的不懂,后悔莫及。

后来,小美开始参与生活馆的项目执行,起步阶段既有项目人员和行政财务的支持,在专业上的问题又有督导老师可以随时请教。不过小美很紧张,“当第一次要深度参与马连洼儿童之家项目时,我不敢接手,不知道怎么和居委会和妇联沟通,内心很恐惧,害怕做不下来。林岳老师鼓励我:你做吧,我们帮你。第一道关卡就是改预算,沈老师和悦悦都帮我改,出资方都说不行,我前后改了十几个版本,最后才算顺利通过。到了项目实施阶段,需要和马连洼街道各个社区的妇联打交道,林老师和胡老师先是分别带我去拜访了一次,后来打交道多了之后,我就不怯场了。现在我能单独去沟通,这对我是一个锻炼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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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小美,对项目上的事已经是轻车熟路,但回忆起这段“第一次”历经,还是感触颇深,也十分感激常青藤生活馆对她的帮助。她表示,马连洼儿童之家项目包括入户做困境儿童个案工作,每个个案的第一次入户家访,都需要督导老师陪同自己前往。

第一个入户去的是一位自闭症儿童家庭,小美事先与胡老师沟通好,让她负责陪着孩子玩,因为和孩子互动的时候,没那么紧张。渐渐地,小美感觉到,感觉孩子和老人都非常欢迎他们。后来,小美开始尝试自己一个人独自入户,偶尔也会遇到不是太欢迎自己的家长,只是在委屈之余,更多感受到的还是人和人之间的相互善意。

2021年夏天,小美每个月都会固定前往一个双胞胎孩子家庭回访,这对双胞胎的爸爸过世、妈妈也改嫁,两人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属于低保家庭,家里缺少一些书籍和简单的手工材料。小美每次都会拉着小推车去回访,车里装着生活馆的赠书、其他家长的赠书,还有一些她自己从库房找出来的纸笔文具。大夏天很热,骑电动车、架着推车30多分钟到小区,进门一定是满头汗,但小美每一次到时,双胞胎的奶奶都会提前备好一杯凉白开,给她解渴。这种小细节,也让小美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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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家庭做困境儿童的工作,这些帮扶的个案都是民政局名单上的北京户籍儿童,他们都有自己的住房,但最缺少的是社区活动机会,特别少或者基本没有,除了居家就是上学,很多是单亲或隔代抚养,在社区里缺少玩伴。社工的工作在助人的同时,也会触及到自己的内心。

在小美的工作中,有时候也会接触到一些父母离婚后的困境儿童的案例。其中,就有这么一例令小美感到十分难过的个案:一个15岁大病致残的女童,由于家庭成人之间的矛盾,让她缺失了来自家庭的关爱,改嫁到本小区的母亲,已有好几年都没有来看过她,爸爸也搬了出去,重组了家庭,家里只剩下她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虽然这例个案已经结束了快一年,但小美还会常常想起这个温柔可爱的女孩,时不时会想,若是成人之间少一些怨恨,孩子会不会多一点幸福呢?

从去年的夏季到今年过年的大半年时间里,小美一户户地走访、做记录,和督导老师进行复盘总结,每次往返骑电动车的路上,她都会觉得自己和北京这个超级大都市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点点连接,好像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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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返乡后

她想为留守儿童开办生活馆



小美在常青藤工作至今已有三年多,中途也曾想过放弃,工作很累,有时候顾不上自己的孩子,但始终内心安稳,好像没有放弃的理由。尤其是官园生活馆关停之后,沈老师返乡,新街口只有仅存的西四场馆了,但沈老师从8年前就开始维系的新街口家长微信群一直都很活跃,感觉与生活馆相关的人,还可以聚拢,还没有散伙。

这两年疫情大家在家办公的时间比较多,但小美还是天天来馆里浇花、做卫生,没有孩子的场馆特别寂静,让人很不习惯,但是来了心里踏实。“我办公或者看书,女儿在一边看书,我们经常这样度过一个安静的下午”。

值得一说的是,小美娘家的父亲对她在常青藤做的工作十分认可,认为小美做的都是好事,也常常鼓励小美继续下去。有一回小美假期返乡,看见一个孩子手划伤了,一个孩子流鼻血,他们的父母都没在身边,只有爷爷奶奶照看。于是,她很自然地去拿东西给孩子处理伤口。“因为我能体会到孩子内心的孤独感。如果我没有做这份工作,我不会觉得不正常,可是现在我觉得不行,父母不在孩子身边是不行的。”小美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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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常常在想,等到桐桐从小学升上初中,自己也必须回去的时候,或者是现在生活馆不再开了的时候,她能不能也在老家继续做生活馆的工作呢?

由于老家离婚率很高,很多孩子都是父母离婚之后放在老家给老人照顾,这些孩子一定会很喜欢来生活馆,他们可以一起看书、做手工、唱歌、去外面玩。

或许,这就是小美将来最想做的事吧。

(作者:常青藤可持续发展研究所 李远香)



常青藤可持续发展研究所于是一家有着10年历史的社区儿童公益组织,十年期间在全国多个区域省市孵化了众多伙伴机构,建成运营40多家“在城长生活馆”。常青藤提供公益活动空间、儿童社工的陪伴和支持、社会情感发展、早期教育、城市探索、自然教育、家庭教育等综合服务,培育在地社区妈妈成为儿童社工,陪伴她们从妈妈志愿者成为妈妈馆长,生活馆运营人才本地化策略,支援流动儿童、其他困境儿童及其家庭,提升社区自组织和互助服务的能力,在社区为儿童建设“儿童友好、环境友好和睦邻友好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