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的妳丨在流动的生活中,她走出了孤岛式育儿困境

在城市化的趋势下,流动已成为个体和社会的常态。流动人口在城市获得了更多选择机会和发展空间,也让中国的发展充满活力。而与此同时,流动人口社会融合的过程却备受挑战。我们把关注点聚焦到占到一半比重的流动女性。户籍制度虽然逐渐放开,但在非制度性障碍的制约、特别是传统性别观念的牵扯下,生计与母职、工作与家庭、个人理想与责任的矛盾极大地加剧了她们的困境。


基于对社会转型进程中的流动人口、特别是流动女性群体的共同关注,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招商局慈善基金会即将联合推出“他乡的妳”流动女性支持计划,着力动员社区及社会的力量,协助她们更充分地融入城市。我们透过几个案例,来呈现流动女性真实的生命状态,她们面临的问题,她们的坚韧和力量,以及社会组织在其中的行动。本篇是常青藤官园生活馆的明明妈妈、沈馆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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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中,较低收入的流动女性群体,更容易感受到“生育惩罚”,因为在城市无依无靠,部分流动女性群体生育了孩子后几乎不能再正常打工,甚至陷入经济困境。

常青藤可持续发展研究所(以下简称“常青藤”)瞄准这一社会问题,开展常青藤“在城长生活馆”项目,通过营造的人际互动共同体,促进流动妇女和家庭处境改善。在项目开展的过程中,总能发现一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合力帮助流动妇女减缓孤岛式育儿困境,帮助她们扩大在地社区的社会交往,改变她们的生活状态,让她们的生命更加丰盈。


01

带着被幼儿园退学的孩子

她来到了生活馆


90后的明明妈妈是广西人,与来自广东的丈夫同在北京打工,相知相识并成了家。夫妻俩在这里做着珠宝装饰零配件加工的小生意,2015年之后,因为赚不到钱,夫妻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明明妈妈有两个儿子,老大是自己带大的,老二明明很小就被送到丈夫的广东老家来抚养。


明明3岁多才被接回北京,然而在西城一所幼儿园只待了不到2周就被退学了。老师说明明不会自己吃饭,经常尿裤子,几乎不会清晰的语言表达,容易和其他小朋友发生冲突。


明明哥哥在常青藤官园生活馆参加跆拳道活动,借着这个契机,明明妈妈也试着将明明带到生活馆。明明来了之后经常“搞破坏”,除了不会语言表达,还会大声喊叫和咬人。明明自理能力较弱,3岁之前白天黑夜都要戴着尿不湿,有时还会拉在裤子,也不会自己吃饭,全部靠手抓和用嘴巴从桌子上吃。于是明明妈妈索性带饭到生活馆守着明明,中午也不回家。沈馆长鼓励明明妈“明明的情况现在还来得及调整,晚一点也会有晚一点的成效。”


一开始,明明妈妈守着明明哪里都不敢去,渐渐地,和生活馆老师熟悉以后,她有事出去就会很放心交代给老师。除了馆长和老师,还有其他妈妈,都会帮忙明明妈妈照顾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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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到6岁,明明都是在生活馆里长大,在儿童社工的陪伴下,他接受了社会情感发展、早期教育、城市探索、自然教育、家庭教育等综合服务,逐渐地,明明的各项发展都跟上来了,与其他孩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明明哥哥在生活馆也结识了不少朋友,看到优秀的贤贤哥哥,下决心说“为了向贤贤学习,我也努力一下吧”。就这样,明明哥哥不再和弟弟发生矛盾,还自发地帮忙在生活馆扫地、整理图书,变得越来越懂事。生活馆的老师也会根据每个家庭的育儿需求,给予家长实实在在的亲子服务内容,基本上所有生活馆的外出活动,明明妈妈都会参加,用明明妈的话说:“反正我到哪里都是带孩子,能一起带孩子我压力就小了;而且在生活馆没人骂我,还有人表扬我”,互助式育儿让她在平日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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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从“闭门不出”

到“结交知己”


2020年搬家以前,明明家住在小胡同的一间小平房里,房间里有井盖,两张上下床,只容得下吃饭和睡觉。在此前,明明家一直没有搬家的原因是这里的房租非常便宜。家里两个男孩比较调皮,对门的邻居经常拨打12345和居委会电话投诉她家扰民。也因为如此,明明妈妈不常出门,觉得孩子不听话,生怕带出去丢人。刚到生活馆时,明明妈妈连说话都没有底气,总是小声问“这个可以吗”,也不敢跟别的家长进行交流。

针对明明妈妈及其孩子所面临的困境,生活馆老师还帮助家长结对子,带动更多家长和孩子一起来形成互帮互助的集体,形成“谁都可以搭把手”的平等友好氛围,而非刻意帮扶。与明明结对子的可心家长从事着卖菜生意,一家三代人守着一个菜摊,平时家里矛盾也很多。两位妈妈都是90后,特别喜欢一起聊彼此的生活,因为“结对子”的契机,她们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每每上完亲子课都会留在生活馆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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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生活馆正式给流动儿童及家长提供零门槛的参与平台,帮助家长提升社会化学习能力,拓展个人社交网络。不仅孩子能增加朋辈认识和玩耍的机会,家长也可以结识更多的熟人和朋友,拓展人际互动的范围,让孩子和家长都受益匪浅。


2020年下半年,明明要上小学,馆长从2019年开始就提醒明明妈妈准备孩子入学的材料,她非常担忧地说:“想到老大那时候借房本办理居住证很不顺利,就心慌做噩梦。”于是生活馆老师帮着她一起研究政策、借房本、核查材料、打印资料,做各种准备。对比之前明明哥哥幼升小的时候,借房本、办手续都要花大钱和请吃饭,在生活馆老师的协助下,明明上学不仅没花钱,还交到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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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面临育儿困境,紧张的家庭关系也让明明妈妈喘不过气来。


曾经因为夫妻矛盾,在手机被摔坏无法跟外界联系的情况下,明明妈妈离家出走,并在生活馆老师家住了三天两晚。生活馆的馆长、老师和女性家长骨干形成的支持网络,给明明妈妈等流动妇女提供及时的援助,透过女性视角的陪伴和支持,有效帮助她们调节情绪。


明明妈妈向老师倾诉:“家庭有时让人绝望,我带孩子闷在家里不敢开门,孩子爸爸几乎每天都很晚回家,孩子不听话,就骂我你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我说我也想上班,孩子爸就会骂我,家里是没钱买米买油吗?你去上班孩子谁带?可是他在外一顿饭就吃掉我们娘儿仨一周的生活费。我平时一点零花钱都没有,孩子缴学校饭费、没钱买菜,反复要才会给一点点。走出家庭,来到生活馆,大家教会我许多,孩子不听话,上学遇到困难,大家都帮我出主意。慢慢地,我自己学着处理问题,找到解决办法。在生活馆有理解你的人、同情的人、给你支招儿的人。这个星期是事儿,下个星期就不是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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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从接受服务到承担工作

她说:我终于自己赚钱了


慢慢地,明明妈妈不仅在生活馆接受服务,还承担起了许多工作

生活馆老师怀孕以后,明明妈妈就一直在生活馆帮忙干活,提醒老师注意身体;

每逢生活馆组织外出活动,明明妈妈便协助别的家长看孩子;

当孩子之间发生矛盾的时候,她总是最快积极介入的妈妈,不仅注意避免语言伤害孩子,还主动和其他家长沟通,帮孩子们调节情绪;

疫情期间,明明和哥哥总是可以准时参加线上打卡活动,而明明妈妈自己在家也跟着老师一起做活动,成为“线上妈妈成长营”的骨干,她还学会了在家给孩子做一些亲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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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周边学校让生活馆推荐校内延时代理班主任,馆长推荐了明明妈妈,并为她加油打气。虽然这份工作只看班、不上课,但她觉得一直让孩子坐着没活动不合理,于是和生活馆老师商量着,便自己着手买了手工材料,带着孩子们一起折纸、做中国结和编绳子。

除此以外,她还精心准备了一些成语,和孩子一起玩“你演我猜”。当第一次收到来自学校的报酬时,明明妈妈高兴地截图给生活馆老师看,说“我终于自己赚钱了!


04

“日子还得往下过,

但我们都因生活馆变得不一样了”


2021年,常青藤官园生活馆因各种缘由关停,明明妈妈内心很失落,但是失落的同时,她也会给老师打气,帮忙着整理东西,以及给生活馆搬家,还给孩子主动解释生活馆换到另一个地方了。


与明明妈妈关系好的可心家的小孩也回老家上学了,临走前,两家一起请其他家长到生活馆聚餐,明明妈妈还专门安排了一趟出游,最后去车站送别可心一家。后来官园生活馆馆长沈老师也在2021年夏季全家返乡了,明明妈妈不由地感叹:“大家都走散了,不走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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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家的关系并没有因返乡而中断,明明妈妈还是会常常通过电话以及微信与沈老师沟通近况,老师也会帮着大家做孩子工作。


返乡后,沈老师不由地感叹:“在北京的时候,作为流动家庭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和户籍人口之间的教育不平等,流动家庭在幼儿教育及升小学阶段,都会遭遇更多的关卡和更高的经济成本。在返乡后他才发现,大城市和农村之间的教育更为不平等,‘阳光雨露只在北上广’,老家教育理念真的非常落后。生活馆是我们这些流动家庭的生活驿站,给明明妈妈提供了她那时最需要的喘息机会,也给了她生活的光亮和勇气。日子还得往下过,但我们都因为生活馆不一样了。



(作者:常青藤可持续发展研究所 李远香)



常青藤可持续发展研究所是一家有着10年历史的社区儿童公益组织,十年期间在全国多个区域省市孵化了众多伙伴机构,建成运营40多家“在城长生活馆”。常青藤提供公益活动空间、儿童社工的陪伴和支持、社会情感发展、早期教育、城市探索、自然教育、家庭教育等综合服务,培育在地社区妈妈成为儿童社工,陪伴她们从妈妈志愿者成为妈妈馆长,生活馆运营人才本地化策略,支援流动儿童、其他困境儿童及其家庭,提升社区自组织和互助服务的能力,在社区为儿童建设“儿童友好、环境友好和睦邻友好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