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南都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在2015香港社企民间高峰会开幕主题演讲。
以下为演讲全文:
这是我是第二次参加香港社企峰会,上一次是4年前的2011年。这4年来,香港的社会企业发展一直受到国内同行的关注,特别是如何吸引私人资本为社会企业发展所用,非常适合内地的实际。最近看到《社会创业家》传播一篇文章,标题是《這本书,能催生出千百个成功的社会企业》,打开一看,原来是我给张瑞霖兄黑暗中对话一书所做的序,我原来用的标题是《社会企业实践者和研究者必读》。
近年来,社会企业和社会投资在内地骤然升温。今年6月,首届中国社会企业与社会投资论坛暨联盟大会在深圳举办,原定规模500人,结果来了800多人。去年11月,我在英国社企政策对话会上放言:”未来5年,中国有望成为社会企业世界第一大国”。
希望在座各位社企伙伴、投资界朋友听了我今天的发言,会相信这不是吹牛说大话。
中国既是一个人口大国、经济大国,也是一个面临诸多社会问题、环境问题的问题大国。许多事情,政府该管管不好,NPO想做做不了,企业趋利不愿做,使得社会问题积重难返。社会企业是为着解决社会问题而生的,面对社会问题的痛点和面临三个部门都失灵的困境,天降大任于斯。所以说,社会企业在中国的发展是历史使命的呼唤。
今天,中国政府面临着两大压力,一是公共服务供给不足的压力,特别是在教育、医疗和养老领域。以养老为例,市场需求100,市场供给仅为10,市场需要1000万养老护理员,目前合格的仅为30万;第二是经济下行的压力,所谓经济新常态,就是要加快调整产业结构,大力发展服务业,通过创新驱动来保证经济的稳定增长,至少防止急速下滑。
现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已经成为互联网上的热词;公益创投、慈善信托也上了国务院会议;政府加快推出公私部门合作的PPP,建立“惠而不费”的公共服务发展新机制;在鼓励和保护民办教育、医疗、养老社会投资方面,国务院优惠政策频频出台。宏观环境为社会企业发展创造了非常有利条件。
从市场需求层面看,据权威研究报告,在未来5年内,到2020年,中国养老产业市场规模将达8万亿人民币,是当前市场供给量4500亿的18倍;医疗健康产业规模也是8万亿;民办教育,包括民办大中小学、学前教育、远程教育和各类教育培训市场规模在3万亿左右;环保产业产值将超过5万亿。还有普惠金融、扶贫产业、有机农业、残疾人就业和家庭服务业等,都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今年上半年,地方政府公布的PPP项目总金额就达2万亿,其中包括大量的公共服务采购。
未来5年二、三十万亿的社会投资,将刺激数万家、乃至数十万家社会企业的生长。这是中国社会企业发展的内生动力。我相信,这也是包括香港在内的、有良知的私人资本投资的绝好机会。
社会企业的发展还有一个科技、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全球背景。以信息科技为代表的第三次工业革命,把人类带进了一个协同共享的新经济时代。科技创新带动了市场创新,进而推动了社会创新。
我从20年前开始研究互联网,1998年,在国务院信息办指导下,我所在的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组织了三届中国互联网大赛,我是大赛组委会主任。在这时,我发现了互联网的秘密。在一次与搜狐张朝阳的对话中,我说:“你们拿了风险投资,给用户提供的却是免费服务,在我眼里,你们就像一家公益机构”。阿里巴巴也是免费给数百万人带来创业、就业机会,我曾说,“马云最公益,所以马云最赚钱”;现在,利用腾讯微信平台,2分钟就能免费开通微店,微店注册用户已超千万,每天营业额超4亿,直追淘宝。只需一部智能手机,退休老人可以老有所为,小学生可以自己挣钱买书,残疾人在家动动手指头就能自食其力了。还有,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借助互联网电商平台,成为返乡创客,发起再造故乡的新上山下乡运动。
互联网经济的秘密是,遵循信息产品共享性的规则,用公益的手段做商业;而社会企业的秘密是,遵循解决社会问题有效性与可持续性的规则,用商业的手段做公益。今天,公益与商业,非营利与营利,社会组织与商业组织,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是那样泾渭分明,更不是水火不容了。免费的商业+收费的公益,这种颠覆式的社会创新,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和创新可能性。
今年6月,杭州发生Uber司机遭受钓鱼执法包围市政府的严重事件。Uber公司发出一条指令,要求司机配合政府,立即撤离现场,说“我们不得不通过GPS定位,对继续逗留现场的车主立即取消合作,以配合公共秩序安全”。这些司机接到指令后一窝蜂撤离,结果撤离道路发生了严重拥堵。看到这条消息,我立即发了一条评论:地处美国硅谷的Uber公司帮助中国政府维稳有高招。
当今世界,无论是互联网+,或是+互联网,无论是公益、商业还是社会企业,只要它实实在在带来了社会创新,节约了社会资源,解决了社会问题,我们就要欢迎和支持她。她不赚钱,但有效创造了社会价值,要支持;她创造了社会价值,同时又赚了钱,还分了红,还能让资本流动起来,吸引更多的投资把商业模式做大,让更多的人收益,我们更应该支持。
在社会企业领域,有一个分不分红的观点分歧,姑且把它看成社企投资分配模式的左、中、右之辩。左派认为,社会企业不能分红,最多可以按原值收回投资;中间派主张有限分红;右派则认为社会企业就是企业,是否分红完全由投资人决定。我持右派观点,而且4年前参加香港社企峰会时就抛出了了右派言论。
社会企业作为企业,要承担解决社会问题、环境问题和实现财务的可持续的目标,保持三重底线,已经难乎其难,不宜再有其他捆绑。就我对中国内地社会企业的观察,如果附加“不分配利润”的标准,几乎不可能发展。其一,这类社会企业只能靠捐款或变相捐款投资,私人资本进不来,股权不能流动,无法吸引私人资本投资、进而无法满足社会和民生需求;其二,这类社会企业在法人治理结构、内部管理机制、人力资源政策上形同公有制小企业,加上道德捆绑、道德审判,让你无法放开手脚—如同瑞霖兄所言:“社会企业管理者的素质要求比一般企业更高,照理应该付给更高的薪酬”。如果这么办了,人家会不会说你挂羊头卖狗肉,早把利润分掉了;其三,不分配利润意味着企业财务压力降低,产品成本、价格不真实,“做好事”的道德自慰,削弱了竞争动力和产品品质,低效率可以原谅,亏损了还可以再找捐款。我们知道,市场最重要的机制是优胜劣汰,社会企业的淘汰率按理说比一般企业更高。但许多NPO式社会企业却在逃脱淘汰,活不好,死不掉,长不大,做着做着,又做回了NPO。在内地,由NPO转型、主张“不分配利润”的社会企业,大多如此。
在英国,社会企业同样面临着所谓“资金黑洞”。英国社企联盟2011年发布的《成长中的社会企业:社会复制调查》。通过对20家有社会特许经营计划的社会企业的深度访谈发现:因其商业特性,资助方不愿给予捐赠;因其特许经营社会特性,资本市场望而却步。最新发布的《2015年度英国社会企业调查报告》称:39%的英国社会企业认为缺乏资金支持是制约机构可持续发展的障碍,而主流中小企业受此困惑的只占5%。
下面举一个国内案例。浙江绿康老年医院是一家专门收治失能失智老人的民办医院,建院7年,收治老人700多人。面对市场刚需,供不应求;又受限于非营利的民非体制,无法做大。去年,医院改制为企业,引进风险投资。一年内,医院服务规模翻翻,服务质量提升,投诉率下降,成本下降, 效益提升。可望明年上市。同时报告一条消息,深圳残友集团也有三家子公司正在在新三板挂牌上市。
最近中国慈展会推出的社会企业认证办法 就规定社会企业可以分配利润。
私人资本投资社会企业,唯有把企业做得更好,才有利可图,这符合资本的逻辑,也合乎中国商业文明传统中“义利并重”的思想。孔子说过:“义以生利,利以平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宋代浙东学派陈亮说得很直白:“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永嘉学派叶适认为“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义利观,与今天融合科技、商业与慈善的社会创新和社会企业运动,都是穿越时空的人类智慧闪电,让我们一起用心灵来感悟、用双脚双手来身体力行吧。